《南乡子》诸将说封侯，短笛长歌独倚楼。万事尽随风雨去，休休。戏马台南金络头。催酒莫迟留，酒味今秋似去秋。花向老人头上笑，羞羞。白发簪花不解愁。据《道山清话》：“山谷之在宜也，其年乙西，即崇宁四年（）也。重九日，登郡城之楼，听边人相语，今岁当鏖战，取封侯，因作小词云，倚栏高歌，若不能堪者。是月三十日果不起。”据此，则本词殆山谷绝笔也。黄山谷编管宜州，事在崇宁三年。宜州，今广西宜山县。他在宜州贬所，受尽了折磨。其《题自书卷后》云：崇宁三年十一月，余谪处宜州半岁矣。官司谓余不当居关城中。乃以是月甲戌，抱被入宿于城南予所就舍喧寂斋。虽上雨傍风，无有盖障，市声喧馈，人以为不堪其忧。余以为家本农耕，使不从进士，则田中庐舍如是，又可不堪其忧邪？既设卧榻，焚香而坐，与西邻屠牛之机相直。为资深书此卷，实用三钱买鸡毛笔书。身处逆境而气度如此弘毅，其襟怀旷达，岂寻常士子所能企及哉。本词作于重九日，山谷以衰病之身，登高跳远。无限沧桑迟暮之感，一齐涌向心头，故于豪健之中，流露出很深的悲凉意绪。“诸将说封侯，短笛长歌独倚楼”。起笔甚健。一方面是守边将士的豪言壮语和丝竹纷陈的歌舞场面，另方面却用“独倚楼”三字相撑拄。前者写宴集的热烈气氛，是宾，后者写自身的孤独处境和凄黯心境，是主。两相衬托，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是一种加倍写法。一个“独”字真有千钧的力量，满堂歌舞顿化悲凉，一篇词旨，俱从此中透出。“万事”句紧承前意，是对自己人生道路的回顾，什么升平功业、报国雄心都已被雨打风吹的坎壤宦途消磨殆尽了。“风雨”二字既指宦海的风波，大约也兼指自然的天气，重阳节近多风雨嘛！“休休”，以选字为韵，一声唱叹传出了无限的感慨，才人老去，往事如烟，昔日的壮怀已经消尽了。壮怀云何？下面用“戏马台南金络头”一句补足。戏马台，项羽所筑，在今江苏铜山县境。晋义熙十二年（）刘裕北征，重九日于戏马台大宴宾佐，著名诗人谢瞻、谢灵运等并预斯会。这种黄金勒马，驰射赋诗的英风雅致正是词人当年所向往和追求的。可现在都已烟云化尽了。以往昔的欢欣反衬如今的落魄，便觉哀感倍增。用倒插之笔以转作结，且与首句‘封侯’之意相挽合，真是妙到毫巅了。过片以后，由往事的紫回折入目前。“催酒莫迟留”，开怀畅饮，不要犹豫吧。这是勉为欢乐之词，莫迟留者，莫要再迟疑犹豫也。则其凄黯的苦怀已呼之欲出了。“酒味今秋似去秋”，山谷谪宜至今已两见秋风，虽酒味无殊，而羁人已老，此亦“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刘希夷《代悲白头翁》)之意，措意蕴藉，造语浑成。结拍三句，从“白发簪花”婉转生发，有一波三折之致。重阳簪菊，为当时习尚，苏轼《次韵苏伯固主薄重九诗》“髻不嫌黄菊满，手香新喜绿橙搓”即是一例。然而白发簪花，虽是随俗取乐，却未免显得不协调，未免为娇嫩的黄菊讪笑。讪笑且由它讪笑，只是这强求的欢乐仍排解不了胸中的愁苦。重阳登眺，本是想舒展一下压抑的心境，可是所见所闻无不触动他心灵的创痛，招来了更多的愁苦。在那奸邪当道、党禁日酷（本年六月重定奸党碑，刻石朝堂，黄山谷列名其中。)的时候，何处是这位衰病侵寻的词人安身之所呢？诗歌的生命是真实。从这首词里我们不是真切地感受到一颗高尚心灵的悲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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