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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铁上

拥挤的混浊的窒息的空间

晃动的暧昧的扭曲的脸孔

焦躁的疲惫的麻木的神情

外省的京味的夹杂的口音

临时的不明的可疑的身份

……

聚集在一起。聚集在一起

被一节节奔跑的铁皮挟裹着

像一个个密封不好的鱼罐头

散发出一股绝望的气息

中年赋

我身体里埋着曾祖父、祖父和大伯父。那些死去的亲人,

在我血液里再次复活,喋喋不休地,争论着无常和轮回。

我总是插不上话,作为身体的局外人,我倒更像个死人。

我的身体是一座孤寂的坟,常有时光的盗墓贼光顾。

这贼不贪财,只偷心。它偷过孔子的心,孟子的心,

老子的心。只有庄子的没偷成,庄子说“夫哀莫大于心死……”

说着说着,一颗心就开始燃烧,慢慢变成了一堆灰烬。

失败者的比喻总是令人愕然和陡生伤悲。中年如溃败之堤,

如演到中场就散了的戏。没了演员,没了观众,只剩下,

一套空空荡荡的戏袍,躯壳般,兀自朝星空甩着水袖。

在江边

没有什么不是浪子的形象

那落魄的落日

那江面上越飘越远的帆影

没有谁比谁更苦命

在江边游荡的邋遢酒鬼

在江滩公园里捡拾空瓶子的老妪

万物总有它化解悲伤的办法

芦苇在水边写着排比句

老柳树在岸上练习倒立

而江水总是浑浊、无言

从上游到下游

它用浩瀚包容了一切

白头翁

在这里,没有什么可以

被打扰。清风吹荡

一片山河的气息

连群峰,也在接受

落日无言的教育,多么安静

只有那些高尚的灵魂

才配得上这里的安静,而

身后这一座城市,不配

被尘世的绳子

拴住的人们,不配

远处那两条浑浊的江水

也不配

白头翁在啼叫,高一声

低一声

仿佛在唤着谁的乳名

没有谁肯出来答应

那些松柏不,那些野花不

那些碑石也不

白头翁在啼叫,长一声

短一声

它一定在唤着谁的乳名

白鹭赋

不是诗经里飞出的那一只

不是惊飞破天碧的那一只

不是一树梨花落晓风的那一只

不是一滩鸥鹭里

惊起的那一只

不是翘立荷香里

窥鱼的那一只

……

那些都是白鹭中的白领,都太白了

它们作为鸟类中的大家闺秀

和文人骚客攀上亲戚,成为相互矫情

和意淫的工具,被他们反反复复

描绘得那么美

那么不合群众路线

这是落寞的一只。像个鳏夫

它以八大山人的技法

在龙虎山下,一块水田里

遗世而独立

我用长焦镜头把它拉近,再拉近

它既没有想象中的白,也没有想象中的美

身子蜷着,脖子缩着,翅膀耷拉着

上面还沾着一些黑泥点

毫无征兆地,它全身的毛

突然耸起,一条鱼瞬间被叼进嘴里

它接着腾空而起,像一团飘起的白雾

越飘越远,很快就散了

只留下一个凶狠的眼神,似乎还久久地

在镜头里盯着我

题紫禁城北宫墙上的乌鸦

呵故宫。呵故国。呵故人

你终于借一只乌鸦的嗓子

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低沉的,喑哑的,战栗的

在暮色里,多么好多么包容

在我大中国

旧日皇上的家门外

一只乌鸦的鸣叫

就像一条命运的缆绳

突然把我和

不远处的护城河、白塔、北海

以及水面上那

轻轻摇荡着的小船

紧紧地连在了一起

把我满腔的悲愤和热爱

与落日下的无限江山

连在了一起

活着多么奢侈呀……

活着多么奢侈呀……

活着简直就是一种浪费

日出我没有痛苦

日落我也没有痛苦

在这冬日京城的大地上

我突然丧失了悲怆的力量

天一点点地暗

一点点地凉

黄昏它在我身上

留下的那条影子叫哀伤

活着多么奢侈呀……

活着简直就是一种浪费

一天我都在这儿

肉体在这儿,灵魂也在

每天好像都在

是呵

不是在这儿,就是在那儿

我们被遗弃在地球上

从活着开始

我们的等待美丽而孤绝

活着多么奢侈呀……

活着简直就是一种浪费

窗外,隔着两条大街

中央电视塔的塔尖一闪一闪

仿佛在向另一个星球传递着

人类求救的信号

肉欲的洪水一浪高过一浪

大地之上,都各自逃命吧

人命狗命一只蚂蚁的命

还有黄昏那无尽的车流

亡命徒一般,奔向那绝望之境

菠菜地

如果我有一小片地

我最想种的就是几畦子菠菜

我就可以在每个周末

煮上一大锅菠菜汤

把全北京的诗人们都叫过来

就菠菜汤喝二锅头

喝醉了就发发牢骚吹吹牛

把手机关掉,把时钟调慢

让心灵找到水牛耕田的节奏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

就让我有点急不可耐

从天安门到天通苑,从朝阳区

到西三环。我首先要找到一块

还没来得及被水泥吃掉的泥土

一个夜晚,我穿过无数条街道

又绕过几个高架桥

突然就找到一片废弃的工地

有几个晚上我要去松土

就找来了铁锨和锄头

我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农

还弄出了整齐的垄沟

春不误种,秋不误收

我很快就收到了

老父亲寄来的一包菠菜种

可接下来的无数个日子

我却再也找不到那块地了

还是穿过那些街道

还是绕过那几个高架桥

我整好的那块土地

它神秘地消失了

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呀伙计

我只好把这包绿油油的菠菜种

全都埋进了自己的身体

一个男人走着走着突然哭了起来

一个男人走着走着

就突然哭了起来

听不到抽泣声

他只是在无声地流泪

我看到他时

他正从首师大

南门旁的小卖部走出来

穿过美术馆前

铺满落叶的小径

走向了东区的操场

我看到他时

泪水正从

他的眼睛里走出来

通过他的鼻梁

滑向他的嘴角

最后滴在

他胸前的衣服上

他看上去和我一样

也是个外省男人

他孤单的身影

像一张移动的地图

他落寞的眼神

如两个漂泊的邮箱

他为什么哭呢

是不是和我一样

老家也有个四岁的女儿

是不是也刚刚接完

亲人的一个电话

或许他只是为

越聚越重的暮色哭

为即将到来的漫长的黑夜哭

或许什么也不因为

他就是想大哭一场

这个陌生的中年男人

他动情的泪水

最后全都汇集到

我的身体里

泡软了我早已

麻木冷酷千疮百孔的心

我跟在他后面走

我拍拍他肩膀关切地

叫了声兄弟

他刚刚点着的烟卷

就很自然地

叼到了我的嘴里

金银木

槐树的叶子落尽了

银杏树的也落尽了

还有紫叶李、白蜡

叶子都落尽了

就连我窗外的那两棵毛白杨

也在昨夜

与寒风的最后一场豪赌中

输掉了过冬的外套

和时光的盘缠

只有金银木除外

只有金银木还举着

一树红色的小果实

像举着无数红色的嘴唇

红色的奶子红色的吻

红得那么炫目

红得让人揪心

这是在北京

这是在西三环的岭南路上

在首师大的南墙外

路车开过去

又开过来

一棵金银木让我如此恍惚

一分钟之内我变了好几次称呼

我叫她妹妹

叫她姐姐

如果我愿意,她就是

我的母亲,我的祖国

靠着她,就像靠着一团火

在这瑟缩的冬日

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从一个汉字开始

从一个汉字开始。不

从组成汉字的一个笔画开始

打开一册江山,倾听遥远的风声

在笔墨中立身,立命,立心

字斟,句酌,捻断须数茎

在词的渡口解轻舟,溯流上

在汉语源头,有结绳记事的后稷

和忙于造字的仓颉

甲骨、钟鼎和简牍之上

最初的字,若游龙之抓痕

留下华夏古老的胎记

沿句子的河流,段落的瀑布,文章的海洋

奔流直下,浩浩汤汤

三千尺的落差是诗仙用诗句丈量的

用汉字垒成广厦不过是老杜的梦想

书中哪有颜如玉,书中哪有黄金屋

唯灵感之鸟投来惊鸿一瞥

唯思想的闪电点燃词语的惊雷

蘸着月光和泪光

把每一个汉字擦净,作为

一个有洁癖的人,一个汉字的

保洁工,我愿用一生的时光做赌注

在词语里画地为牢

做汉字忠实的奴仆

并以灵魂作抵押,割让无数白天黑夜

白纸和黑字,泾渭多分明

名词是灯塔,动词弄扁舟

只有内心装得下三千亩月光

或许才有资格,做那个

被汉语加冕的人

猜火车

一列火车开过去了——

又一列火车

正开过来

它们从未知之地来

要到乌有之乡去

车次不明,时速不定

每一列车都恍如

一条细长的影子

从我身体的针孔中穿过

我的身体是时光里

一座孤独的小站

我骨骼的道轨

我肉体的枕木

承载着,每一次的战栗

和轰鸣

可岁月,这台

巨大的打磨机

让身体变得厌倦

和麻木

我只好继续和灵魂玩

猜火车的游戏

你猜猜,你猜猜

呵呵,就是猜明白了

又如何?谁都知道

那趟车总归是要来的

长长的车厢里

空空荡荡——

车头上,站着

一个黑衣人

西三环过街天桥

它是

北京的一根肋骨

斜插在

从花园桥

和航天桥之间

一片因发福而

隆起的肥腻的肚皮上

它是

钢筋水泥做成的琵琶上

一条喑哑的琴弦

抱在后工业的怀里

任由秋风

弹拨了一遍

又一遍

每天

我都要从这儿过

有时候

我是城市肚子里的

一条蛔虫

有时候

我是抚动琴弦的

一根手指

都人士

彼都人士,狐裘不再

台笠缁撮不再,充耳琇实不再

地铁站,人如潮涌

已分不清,其中哪一滴

两千多年前曾是贵族

彼都人士,紫禁城还在

皇城根还在,天坛地坛还在

江山万里一册书

朝代如错别字,总是删了又删

改了又改

彼都人士,三宫六院不再

君君臣臣不再,黄马褂不再

科考制早就废除了,当年赶考的举子

如今全都混成了京漂,有的漂成了房产大鳄

有的漂成了IT精英,有的漂成了一号线上的乞丐

彼都人士,状元兮不再

榜眼兮不再,探花兮不再

平民时代无天子来呼,无船可上

中隐隐于市,一个个在写字楼空调间里埋名

只等着QQ里的美眉轻轻一唤,便奋身挤上网络的贼船

时光邮差

天空中小小的雨滴,时光里小小的邮差

它们整夜整夜地,轻轻敲击着我的窗户

天明推开窗子,窗台上放着一个绿叶的包裹

开往远方的火车

火车在细雨里飞跑

火车低着头,躬着身子

火车像个顽皮的孩子

它飞快地旋转着无数个小轮子

它跑得太快了

累得偶尔喘几口粗气

发出几声叹息

火车啊火车

你想往哪开就往哪开吧

想跑多快就跑多快吧

世界那么大,远方那么远

你随便想在哪儿停下

就停下吧

你跑得再快,也逃不脱

无边细雨的网

我也是一样啊

随你走得再远,也逃不脱

尘世的网,我的心早已

破损成一个抽丝的茧子

走得越远,丝线扯得越长

扯得越乱,扯得越紧

扯出一种揪心的疼

疼得我嗷嗷叫,叫成一串

带着哭腔的鸣笛

观虎记

在海林,我们

一行十几个人

去虎园参观

我们统统被锁进

一个汽车拉着的大笼子

好像我们是动物

而老虎才是看客

车驶进虎园

几十只老虎在园子里

或走或卧或坐

笼子外的多么悠闲

笼子内的忍不住哆嗦

离得那么近,我们可以看清

老虎的胡子

和它嘴角的轻蔑

我们战战兢兢从笼子里钻出来

又被导游带进

一条铁网围成的通道

饲养员提着一个装满肉块的铁桶

怂恿我们掏钱

去体验一下喂老虎的快感

多么刺激呀,我们用铁钩子

把肉块从网缝里递进去

等老虎扑过来,却又飞快地抽回

又递进去,又扑过来

又抽回……

老虎被彻底激怒了

在铁网的另一边发狂,低吼

我们满意地尖叫,仿佛

只有这种恶作剧才能排解

我们内心对老虎的恐惧

我们接着又被带进老虎展览馆

馆内摆满了虎的胚胎虎的骨架

和一缸缸虎骨酒

解说员暧昧地介绍着

虎骨酒的功效如何如何神奇

一位老诗人悄悄带走了两瓶

他不时眯眼端详着

瓶里浑黄的液体

仿佛带走的不是两瓶酒

而是藏在酒里的两只老虎

和猛虎下山的威风

小乔传

建安三年,乔家有女初长成

名曰小乔。藏在深闺,大门不出

二门不进,也不聊Q

那时还没有照相和视频技术

她唯一的画像,出自吴之璠之手

不过那已是千年后的事情

她的美属于传说中的那种美

是媒婆嘴中的美,历代文人笔下的美

诸如“三寸金莲四寸腰”

“梅花一树傍幽姿”……

流传最广的其实是关于她对美的癖好

譬如喜欢绿罗裙,喜欢发髻高缳

喜欢把眉毛修成一抹淡淡的云彩

喜欢恶作剧般地朝井水里丢胭脂

丢着丢着,井水被染成胭脂色

有了胭脂香,丢着丢着

心就变成了一口深井

情窦初开的小乔,用琴弦打水

琴声比流水更悠长,三国版的简

用琴声寻找她的罗彻斯特

不比武招亲,不抛绣球,也不上非诚勿扰

她只在琴声里倾诉和等待,琴声就是媒婆

她坚信那个听懂的人,就是她要找的人

最终抱得美人归的,是精通音律的周公子

这一抱他就再也放不下了

抱着美人和诸葛亮斗法

抱着美人排兵布阵,大英雄周公瑾

让一场赤壁之战变得缠绵悱恻,东去的流水里

尽是桃花。后人叹,一首《铜雀台赋》

引得江山乱,其实

弄乱的何止是江山,还有人心

他们乐于以讹传讹。因为在每个男人心里

都装着一个小乔

在英雄配美人的经典爱情模式里

他们都想做一回周瑜

而小乔是不死的,她一直

端坐在江南的一只蝴蝶里弹琴

永远停留在建安三年,永远都那么美

在珠海洗温泉浴

去掉衣服、帽子、丝巾、围脖、乳罩、鞋子、袜子

去掉假发套、假牙套和旅行必备的安全套

去掉那虚伪的矫饰的讨好的献媚的表情

去掉那看不见的面具和枷锁

只剩下有限的布条,遮掩着我们

功能日益退化的私处

其它该露的都露出来了

一群胖的瘦的臃肿的松垮的身体

旱鸭子一般滑进泉水的T型台

彼此展示着多余的赘肉重叠的肚皮隆起的小腹

展示着稀疏的腋毛茂密的胸毛深陷的乳沟

和下坠的乳房

浴场里没有思想者,浴场里只有肉体

一堆被标示为“男人”或“女人”的,会呼吸的肉

在温热的泉水里扑腾、扭动

欲望雾气般,从体内上升

羞耻感一点一点地被唤醒

我们的身体,已经被灵魂用得很旧了

如一件别人穿过的衣服,显得那么陌生

我们在一面大镜子面前,一遍遍地审视自己的身体

像碰见了数年前的父亲和母亲

中年的身体是脆弱的,简直不堪一击

我们最终在一个青春的胴体前,集体溃退

男女有别、各找各柜

依次换上了裤头,系上了乳罩,穿上了衣服、鞋袜

围上了丝巾、围脖,安上了假发套、假牙套

在内兜藏好安全套

最后相当严肃地,正了正头上的帽子

旋转门里,走出

一群编辑、作家、诗人、评论家、女教授、女博士、女记者

彼此颔首,莞尔一笑

很机械很惯性很优雅很矜持很绅士很淑女

邰筐,年生于山东临沂,现居北京。最高检方圆杂志主编助理。中国70后代表性诗人,首都师范大学年度驻校诗人。曾获第6届华文青年诗人奖、首届泰山文艺奖、第2届汉语诗歌双年奖。著有诗集《凌晨三点的歌谣》(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年卷)、《白头翁》两部。部分作品被译介到国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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