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来自徐敬亚老师朋友圈）

在结局中无限（组诗）

宫白云

第七日

第七日，终于陈旧，一秒也没有停留。

云朵和飞鸟，一千声奢华的秘语，变形为一千幅

新鲜的烟消云散。云尽处

马群涌了过来——

侠客回到天上。银色的马鬃，银色的雪，

更美的痛楚望着我，一条河流望着我……

从绝到望的尽头

我看见了你——

和我一起回到第六日。

秋深，也凉。

午后浓荫，挺拔的语感，必要的荷尔蒙

瞬息无穷，值得反复引用。

第五日的花朵

白色的，白得耀眼，试图提醒其它颜色，

水做的，雷电的幽灵，

可以含苞。盛放。而夜风正把那时的花瓣吹过

枯萎的暗香，午夜微醺。

第四日的雨，来自江南，

一个少年从梦中醒来，臂上的青龙

成为可汗，成为寓意充满房间。

第三日的巫师，读心术使日子变短，

短得没有黑夜，只剩下起伏的剧情与长长的人生。

第二日加快的心跳，携裹一生的眩晕

拴上石头上的心——

阅读上面所有的青苔。

第一日的危崖吞噬庞大的深渊

时间死了，它活着。

一棵成熟的银杏金黄的微笑。

体内的白果，

通过去壳、去心、蒸煮，回到胃，

成为一剂良药。

死亡公寓

死是生的一个方向。开不败——

他嗅着插在花瓶中的勿忘我自言自语。

“凡保全生命者将失去生命，凡为我失去生命者将保住生命”

她靠在躺椅上读着马太?福音。

他搅着玻璃缸里的鱼，它们快速地躲

仿佛相信存在着一个暗道，通向大海。

她向着世界的一端无用地看着——

绝望蛰伏每一个眼神尽头。

屋檐上的猫叫令黑夜肚腹惊恐地颤抖

玻璃沙沙，谁识它沉沉的心事？

窗外，电闪雷鸣，不会为急骤的雨沉默

冷冷的呼吸下

没有话语。阴影是摸得到的和谐，灯光潇洒

把它变浓……

除了肝胆，谁的心脏离她最近？

血在无质的躯体中嘀哒地流着，时钟与心跳互不交流。

他抹去嘴角的泡沫，放下剃须刀。

她放下天涯路，换上宽松长裙。

在白昼与黑夜之间。避开太阳的热与月光的美。

他回到他的右边。她回到她的左边。

他和她守着如此多的无辜时间，守着死亡

在道德的床上。

坡度

坡度，还在那里。我一日日经过，你一日日长高

不再需要我背负。世事很重，太多的滑坡，太多的不明就理

而你少不更事，还不够坚硬。乖，转身的时候，

你依然会看到我

弯下的背，颤动的血管，你认得它们。

我没有黄金，我有副身躯，每掀起一层，你会挖到煤，

能源的开发深不见底

你是如此富有

透过贫穷的门楣，你低下的高度，足够给我安慰。

你孱弱的翅膀丈量我低矮的天空。我失去自己，也不会失去你。

穿过高架桥和人群，穿过钟楼和街道，穿过海

穿过风暴和梦的堤岸

凭望。尽管海天微茫，我无量的心音

返回破天荒的啼哭——是什么奇迹，你来到掌心

我端出骨血，乳汁，压缩在一起的白日黑夜

终于听到第一声呼唤：妈妈

我还没有准备好。

而学步的你，走着走着变成奔跑的少年。我看见丛林中的老虎

怀抱着瀑布。加上理想主义的河山

那终极之爱，你继续着生命

无尽无休，直到黑发涌出白发。

是否可以不再吃力，前方一直平坦？白头翁低一声高一声

警告你。这个世界的引诱，不知不觉

已入座。

没有到来的，虚无主义的河流。

我们都是彼此的唯一身份。我的悲伤，你的难过

宁愿遗忘。那些懵懂，那些莽撞，那些微芥，

退回到从前的相册。

一只蚂蚁在我走过的坡上爬行。

我看见自己，从未察觉我们如此接近。

右边的小路，也具有夏天的炎热，也许不通向任何地方，

但你向那边走去

扛着重物的汗水，将有它最终的定义。

正午的太阳在大海的腔膛，

除了那些可以视而不见的坡度

无物存在。

无法静止的河流

柳絮粘着河水，春花和雪花一起来了

谁会介意它们掀开静水呢

没有什么是不能做的，无法静止的河流

不需要雷霆的配合

旋涡为隐喻作好准备，青春为中年捐出骨头

磷光返回火焰，热病饱尝煎熬

经历命定的错误，遗忘一个又一个脆弱

别说这是命运的不公

不，把所有的挫折视为来由

接受所有的不能接受。天光拍醒晨梦

揪掉新增的发白

成为尘世那个谦卑的人

人已中年，什么都发生过了

一头豹子在分裂的床榻

而身边的小猫总是舔你的手

激烈与柔软，心脏尝它们的血

夏日书

滚烫如豹的少年。皮肤上奔跑

皮肤下种植。为了太阳的荣耀，永别春天的森林

无数次的私奔。陪葬的心，没有躲闪

仅有的热血流出，燃烧，做天空的新娘

直至落日化为灰烬，沉到海底，喂着鱼与水

怎样的唇吮吸泡沫，撕开早晨

伤风的七月，黑夜的咳声

孤注一掷于中药，缓慢的煎熬，只饮一勺

留着微量的毒，舔着心脏

像一个瘾君子，吞咽膨胀的颤栗

诸多的深渊来自怎样的肉体，乳房，子宫

充当大海。无法分辨这是受难还是受洗

每一次都是诞生和死去。灼热的少年，野性和他的刀

我依然在等。在老死的途中——

我听见：少年的马蹄踏着贫血的时光

时间的牙齿啃咬着喘息。七月无雪

只有热浪，无边无际。开往愿望的船没有舷窗

危险窒息，我曾经忠诚地依偎

像是依偎着父亲，在初识的甲板。以他的姓氏

念出我的姓氏

这有毒的血，建造天堂

我的心储藏每一时刻。软的衷肠，托着梦的软壳

千万次的浪潮，千万次的摧毁

最脆弱的慰藉，在每一个重复到来

又离去的夏季

我念着一个名字，说：你是我的。

可你真的不属于我

我清晰地记得你以怎样决然的姿势离去

我像一个亲人抱着胎记

走入无人的站台——

我确信：如豹的少年会如约而来

而匿名的火车

正拉响汽笛……

盲点

睁着双眼，什么也看不到

迈动双脚，始终不能到达腹地

猜不透上帝创造了眼球，为什么留下盲点

不要疑惑，还有爱或不爱，更不要伤痛

多少真理其实是个谬误。干涸的眼泪

流出的不只有痛苦

梦中的白雪，没有灰尘

恩爱的男女手挽着手，来自拐弯处

睫毛错误地变白。这是不是那个夏天的拯救？

黑暗中的美好，比实际更近

在黑的内部，分不出最初与最后。迷恋的，仿佛从未存在

再一次，与窗外的麻雀一起变小

当生活忙成一个忙音，那些从未说出的

请继续腐烂

那些一吐为快的，请继续保持激情的语速

对于爱的人，请继续爱着

不够

玻璃天空

到处是死亡消息

生活不会因死亡而消逝。

黑皮肤，白皮肤，黄皮肤

忙于悼念，怀念，纪念，歌颂

我忙于思念，想念，憎恨，热爱

那个在我出生前

死亡的父亲

这个胆小鬼，不惧怕死，却惧怕生

他放弃了屈辱的活，放弃了母腹中的我

母亲的泪水也不能让他苏醒。

唯有死亡忠诚

那个大雪纷飞的夜里，她追随他，去了天国

不要哭。我扯下她红色围巾捂脸

捂住虚假的坚强。

暮色里我赶着天空的羊群回家。

漫漫黑夜

想象父亲的英俊，幻想他那一声永在喉中的“乖”

奇想我唤着他爸爸、爸爸此刻的表情

而畏惧他的离去。

我用恨表达我的爱。恨不是无限。

没什么能够阻止我对他骨子里的忠贞。

无限的是爱。

正直的人为谎言付出了生命

历史虽已纠正，但邪恶从未停止。

痛苦吗？

绝望已经老去。时间已经枯萎。

缺了腿的三角座钟不再担心犯错。担心失去

甚至死亡。我越来越白得像一片白雪

也许是云，变成雨，淋漓的雨，无所畏惧的雨

它们伴着我。那条红色围巾温暖我。

还有雨后两点钟的太阳

它长着好人的脸。我在好人的怀里醒来

但没有拯救。

天多么蓝。玻璃上栖着白色云朵，哪一片是我脱下的血肉

平静的屋顶，白鸽荡漾

而血，染红了白。白鸽子撞向玻璃上的天空

它死了，死在虚假的蓝天下。

而我还活着

在结局中无限

什么都没有，我还有你——

余生。长或短，都是命运，都要身临其境。

没有线索告诉我何时做一个被哀悼的人。还有什么比活着更难

比痛苦更感人。体内的血，流向父亲的坟地

母亲的墓志铭，等我的歌喉。

怎样的衷肠饮我热望的生命。我写着铁的硬。水的软。

火的颤栗。麻雀的雄心。另一个人。另一种生活。

看她裸露的内心。被删去的欲望。

你可否近一些，再近一些，让我听，隐秘的私语

巨大的孤单。夜晚多么空旷——

我将在哪里找到我？我倒空我，生活又把她填满。

我把鞋子留在路旁，影子把它们捡回

不问哪儿是她的路，继续走——

如果苍白的肉体能够言语，它会说什么？

它什么也不会说。

天上的云朵是她的肺腑。在凉薄的人间，这么多雨水

这么多馈赠，让我怀着死

赞美生……

宫白云，女，写诗、评论、小说等。作品散见于各种报刊与选本，曾获《诗选刊》中国年度先锋诗歌奖、第四届中国当代诗歌奖（—）批评奖、首届金迪诗歌奖年度最佳诗人奖等。著有诗集《黑白纪》，评论集《宫白云诗歌评论选》。现居辽宁丹东。

诗赏读

在读与写中与您相见

长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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