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说词苏东坡的水调歌头黄州快哉亭送
现在看来,如苏东坡这等人物,只怕在哪里也不会孤单的。很多人因为怕惹祸上身与他断交了,然而对更多的人来说这何尝不刚好是个与他结交的机会?天下又有几个人不想认识苏东坡这等人物呢?黄州太守徐大受、武昌太守朱寿昌都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他的邻人潘丙、郭药师、庞大夫、农夫古某这些人,也都与苏东坡成了交情甚笃的朋友。那位帮助他开垦“东坡”的马梦得,非常信任和崇拜他,忠实可靠,命中注定一般,如今再一次追随他左右,陪着他受罪过穷苦日子了。几乎与他同时被贬到黄州的张怀民,刚刚在江边修好了一座凉亭,现在也邀请他去喝两杯茶,欣赏风景。《水调歌头·黄州快哉亭送张偓佺》: 快哉亭落日绣帘卷,亭下水连空。知君为我新作,窗户湿青红。长记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烟雨,杳杳没孤鸿。认得醉翁语,“山色有无中”。一千顷,都镜净,倒碧峰。忽然浪起,掀舞一叶白头翁。堪笑兰台公子,未解庄生天籁,刚道有雌雄。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巫峡风光 长江出了西陵峡,开始进入平地,水势奔腾浩荡。南边与沅水、湘水合流,北边与汉水、沔水汇聚,水势壮阔,浩浩汤汤,直到黄州城下。而在苏东坡眼里,这从故乡直奔流到此的长江水,或者本身就寄托了他的某种情感吧。这首词当为宋神宗元丰六年(年)六月时作,朱孝臧校注《东坡乐府》:“癸亥六月,张梦得营新居于江上,筑亭,公榜曰快哉亭,作《水调歌头》。”张怀民名梦得,又字偓佺,当时也贬官在黄州,坦然自适,在住所附近筑亭以为陶冶性情之所。苏轼到黄州后,与他心境相同,交往密切。在这首词中为这亭子起了“快哉亭”的名字,既表达了对江边优美风景的欣赏之情,更有对朋友不凡气度的钦佩之情,是词人豪放词的代表作之一。后来苏辙读到此词,也受到感染,遂作《黄州快哉亭记》一篇,描绘了亭子周围之风景,抒写主人的精神境界,可与这首词相对照。 上阕,用虚实结合的笔法,描写快哉亭前之胜景。开头四句皆为实景:“落日绣帘卷,亭下水连空”者,写自己坐在快哉亭中,卷起锦织的窗帘,看亭下江水与碧空相接,落日余晖与江面相映,展现出一片空阔无际的境界,充满了苍茫阔远的情致;“知君为我新作,窗户湿青红”者,交待快哉亭乃是新建,又反客为主,以亭台窗户涂抹上青红两色油漆油漆未干,而自己便受邀前来,诙谐风趣地把张偓佺所建之亭说成特意为自己而造,神气活现之余,透露出主人和自己非比寻常的密切关系,也由这种类似的关系进入了记忆中的情景。 平山堂 接着“长记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烟雨,杳杳没孤鸿。认得醉翁语,‘山色有无中’”五句,则是记忆中情景,又是对眼前景象的一种以虚托实的想象式侧面描写。宋仁宗庆历八年(),正在扬州任上的欧阳修,常去西北郊蜀冈中峰大明寺内游玩,因喜其地清幽古朴,便筑堂以纪。又因坐此堂上,江南诸山,历历在目,似与堂平,故名“平山堂”,极其雄伟而称壮丽为淮南第一。显然,平山堂的建筑规模绝非快哉亭可比,然而眼前简陋的快哉亭还是勾起了词人曾经领略过的那种若隐若现、高远空蒙的江南山色的美好回忆。这又是为什么呢?很难说,这不是因为词人终于在黄州领略到了老师欧阳修所说过的一种旷达超脱,怡然自得的精神境界。这五句新颖别致,以忆景写景的笔法,平添出一段曲折蕴藉的情致,大大增强了整体词境的空灵飞动。 一叶小舟 下阕,先写景再抒情,表面看起来似乎和上阕关系不大,实际上神气相通,紧承上阕而来。以换头“一千顷,都镜净,倒碧峰。忽然浪起,掀舞一叶白头翁”五句而言,先写眼前静态景色:广阔明净的江面,清澈见底,碧绿的山峰,倒映江水中,形成了一幅优美动人的平静的山水画卷;然后一百八十度转折来写动景:忽然一阵巨风吹至,江面倏忽之间波涛汹涌,风云开阖处,只见一个老翁驾着一叶小舟,在狂风巨浪中出没。显然,自然界中,如此反差巨大的两种景色,是不可能切换如此之快的。而词人之描写奇峰突起,由静境忽变动境,一方面,固然应是暗喻封建官场中的风云变幻莫可名状,另一方面,也无比自然地过渡到了全词着意表现的着重点,也很可能是词人的自喻,或者说古往今来中的一个人物缩影,一位奋力搏击“风涛”的白发老翁。 接着“堪笑兰台公子,未解庄生天籁,刚道有雌雄”三句,是一段关于风的议论。战国时,宋玉曾为楚国兰台令,有一天陪同楚襄王游兰台之宫,忽然起风,襄王披襟当风,道:“快哉此风!寡人所与庶人共者邪?”楚襄王名熊横,虽也不免贪图享乐,终是一位能够纳谏之君,这句话也可见他的胸襟。宋玉则对曰:“此独大王之风耳,庶人安得而共之!”而关于宋玉其人,据《史记·屈原贾生列传》载:“屈原既死之后,楚有宋玉、唐勒、景差之徒者,皆好辞而以赋见称。然皆祖屈原之从容辞令,终莫敢直谏。”可见一定程度上是善于讽谏的。他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所谓“大王之风”,经过的是优美舒适的园林宫室,带着奇花异卉的香味,因此吹到人的身上,“发明耳目,宁体便人”,清清凉凉,爽心悦目;至于“庶人之风”则起于末路穷巷,挟带污秽腐浊之气,吹到身上,不免使人精神萎靡,甚至生病,宋玉又将前者称为“雄风”,后者称为“雌风”以为区分,这也是“刚道有雌雄”中“雌雄”两个字的来历。 宋玉像 显然,宋玉分风为“雌”“雄”,用意只在讽谏楚王,而苏东坡故意曲解其中三昧,以《庄子·齐物论》中有关天籁、地籁、人籁的议论,指出人们在事物中往往会认识的不够全面,以及应该和万物一样都各司其职的融在大自然造化之中的道理。而那又是什么样的道理呢?结句“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便是答案。这两句,出自《孟子·公孙丑上》:“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苏东坡从在风波浪尖上弄舟的老渔翁身上,悟出的是人生天地间的道理:一个人只要内心充盈着正气,那么在任何环境中都是能处之泰然,悠然自适的,又与外力有何关系呢?有人说,这是一种唯心主义哲学,然而不论是与不是,词人在那样一种逆境中仍保持浩然之气的坦荡的人生态度,肯定是具有积极社会意义的。 浩然之气 此外,从艺术手法来看,这首词大开大阖,整体上波澜起伏、跌宕多姿,熔写景、抒情、议论于一炉,既描写了浩阔雄壮、水天一色的自然风光,又给其中灌注了一种坦荡旷达的浩然之气,充分体现了苏词雄奇奔放的特色。尤其是以出没风涛的老翁而引起的描写和议论,既豪纵酣畅,又气势磅礴,犹如百川汇海,点明了主旨,震撼力极强。无怪乎刘熙载在《艺概·诗概》中评到:“其精微超旷,真足以开拓心胸,推倒豪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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