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泉叔

我们的村子叫孙家宅基,很小,都是同姓本家。大家干同样的活,说同样的话,性格爱好,相差也不大。只有阿泉叔,是个倒插门女婿,经历不同,在孩子眼里,是个鹤立鸡群的人物,就像羊群里走出的一匹骆驼。他每天干完农活,便牵着一只山羊,在河边、田埂转悠。那时,附近没有养羊的,所以,特别引人注目。他还会用清油熬制粘胶,去粘小鸟雀,还会用竹篾编织鸟笼,引得孩子们在他后面团团转。到后来,他还成了这一带的名人呢!

大人们却看不起他,说他是个“活宝”。比如说,他干活出奇的快,人家拔稗草,一上午拔个三到四行,他却能拔七到八行。这不是很好么!队长憨二去检查,发现他拔过草的稻田里还有几棵稗草,便说:“你呀,真是沙石上磨刀——粗快!要仔细!”从此以后,他有了一个外号,叫“沙石”。阿泉叔很能干,但到了船上就头晕,不会摇船撑篙。人家一个强劳力一天拿十个工分,他因为不会干船上的活,只拿九点八分。这对一个五大三粗的男子汉来说,是种羞辱。队长憨二对他说:“带你开船出门,还不如搬一块黄石镇在船上,免得为你担惊受怕。”于是,阿泉叔多了一个外号,叫“黄石”。面对种种不公道,阿泉叔并不感到委曲,他说;“‘乖人一半,呆人一半’。你再精明,也得不了多大便宜;我再呆傻,也吃不了什么大亏。”

大人世界是复杂的,孩子们喜欢跟在阿泉叔的屁股后面跑。特别是春暖花开的时候,看他熬好了粘胶,去粘鸟雀,一个个孩子紧紧跟着。他粘鸟用一套竹竿,跟钓鱼竿一样,一节一节套接起来,直到树顶。到了树林边,他叫孩子们远远站着,他蹑手蹑脚走到树下,隐藏在树丛里,嘴里含着一片中空的铜片,“嘘溜——嘘溜——”地吹,树上的鸟雀随之应和。鸟儿晃动着小脑袋,傻乎乎地寻找同伴,不知不觉,肚皮上的羽毛被老爷叔竹竿上的粘胶粘住,喳喳乱叫。粘到的是黄雀,黄莺,子归,绣眼这种体型很小的观赏鸟。白头翁这么大就粘不住,粘胶粘在白头翁身上,它就“蓬”的一下飞走,只留下几根羽毛。即使粘到白头翁,也是养不活的,它会在鸟笼里死命地撞,直到头破血流而死。到了家,阿泉叔把色彩艳丽的雄鸟喂养在他编织的鸟笼里,而把颜色单一的雌鸟送给孩子们。有一次,我问他:“阿泉叔,你聪明灵巧,连鸟儿也能捉住,人家怎么说你是‘沙石’、‘黄石’呢?”阿泉叔说:“他们爱怎么说,就让他们说去,你去理会,他们会说得更加起劲。”

五十年代末大干快上,到处放“卫星”,生产队早工、夜工,连续干,阿泉叔连剃头时间也捞不到。一天晚上,他向队长请假,进城剃头。城里的剃头师傅也在“放卫星”,口号是:“争分夺秒,五分钟剃一个头。”昏暗的灯光下,老师傅三下五去二把他的头处理好。剃头师傅一再要他“多提宝贵意见”。老爷叔摸摸脑袋说:“别客气,别客气。没意见,没意见!”第二天,他下田干活,社员见了,笑得前仰后合。原来,他后脑勺上,还残留一绺头发,那样子,像小孩子剃的胎头,留有一簇“后发”。“阿泉叔剃头——没意见”这句歇后语就这样传开了。以后,四乡八镇,不管是开大会,还是开小会,只要主持人在台上问一句:“大家对这个问题,有意见没有?”下面会一片声地喊:“阿泉叔!”“阿泉叔剃头!”主持人和与会者心领神会,会议一哄而散。阿泉叔凭这句歇后语,成了一方名人。

歇后语诞生不久,遭遇上饥荒。好像一夜之间,世界上的粮食成了罕见之物,人人几乎都陷入困境。路上的行人少了,干活的人更少,躺在床上的人一天多于一天。人慢慢地瘦下去,接着,又慢慢地胖起来,不!那不是胖,是浮肿。浮肿到皮肤变得亮晶晶的,毛孔中会沁出水来,那就危险了,说明阎王爷来敲门了。队长憨二母亲的皮肤就在沁水。这个时候,阿泉叔也躺倒在床上,听到消息,他有气无力地叫爷叔婶婶去把憨二找来。他对憨二说:“你去把我关在西屋里的那头羊杀了,给你妈熬上碗羊汤喝。以后村子里谁的浮肿沁水了,就割块羊肉给他,熬了吃。”阿泉叔家里藏着一头山羊!真是太意外了!他是怎么使羊不叫出声来,瞒住众人,没有给突击队牵去,至今仍是个谜。在那个非常时期,有多少人吃过阿泉叔家的羊肉?没有统计过。只知道,后来饥荒缓解,他家还剩有羊肉。

饥荒过后,一向看作“活宝”的阿泉叔,成了村子里的福星。村里的许多闲话也就倒过来说了。说阿泉叔过去在地主家做过长工,所以干活又快又好。还说他小时候被淹过,见水就怕,所以不会摇船。变化最大的,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村子里,差不多家家户户都养起了羊。只有“阿泉叔剃头——没意见”这句歇后语,照样流传。直到改革开放后,农民开会少了,这话才慢慢地从人们口头消失。

我问过阿泉叔:“人家对你并不怎么样,你在生死关头,怎么对人家这么亲呢?”他说:“我从小是个孤儿,是吃‘百家饭’长大的,知道亲人的宝贵,也知道饥饿的滋味,人只能抱团取暖,我欠人家的情不少,一辈子也还不完。”

阿泉叔上世纪末去世。我经常梦见他:他身后,跟着一只温顺的山羊;天上,飞着许多小鸟雀,黄雀、子归、绣眼,都是五彩的雄鸟。

·9·28《扬子晚报·繁星》

断港

林大爷的“断港”在村西的福山塘上,断港是横断塘河的大鱼网。大爷是江北人,来江南打工,不往城市跑,摇了条破船,拖儿带口,在这儿打鱼。小船漏水,把它拖上岸,一家人仍住船上,过着“陆居无房,舟居无水”的生活。

大爷满是皱纹的脸,像枚金丝蜜枣,叼着香烟,日夜守在网前。他吸烟有绝招,手指一捏,三支烟便连接起来,像根长筷子,粘在上嘴唇,嘴里“叽叽呱呱”说山海经,香烟在胸前“叭嗒叭嗒”跳动,就掉不下来。山海经吸引了许多人,人们来听新奇,更要看新奇。大爷自称能看清河里来去的鱼,浑浊的河水,谁能看出水下什么名堂?人家说他吹牛,灵不灵当场试验,他说来了两条鲤鱼,起网一看,决不会是两条鲢鱼,百发百中,屡试不爽。一次,他说鱤鱼来了,放网让路,人家说,哪有见鱼不捞的渔夫?大爷赌气紧扳绞盘,网纲出水,果然一条大鱼在网中转圈,正要放网,人们还没看清啥鱼呢!大爷再把网扳起一点,那鱼一纵身,鱼网便钻了个大窟窿。大爷懊恼极了,他的网虽大,但是年久失修,很烂。

孩子也爱来这里,有许多好玩的鱼!这里离长江口不远,有内河鱼,也有江鱼,还有海鱼。小河豚,外号叫“巴巴鱼”,两三寸长,花脊背,白肚皮。捧在手里,小家伙暴怒起来,一连吞下几口空气,雪白的肚皮鼓起来,像圆滚滚的乒乓球。鲑螋像太湖银鱼,身体略长,前面长着一根仙鹤一样的又硬又长的喙,凶猛异常。比目鱼是海鱼吧,学名叫鲆。它只有半片身体,一对小小的“对鸡眼”挤在一旁,像“独眼龙”。别的鱼侧着身子在水里游,它却扁着身体在水中漂,波动着,像舞动的绸。

林大爷说:“这种鱼叫‘半边鱼’,一群鱼厮守一起,相互帮助。遇上急流险滩,两条鱼紧贴一起,逆流而上。如果一条鱼游不动了,另一条鱼拼尽全力,也要带它上去。我们家乡有句俗语,叫‘做人要做半边鱼’。”

大爷的妻子将捕到的鱼养在一人多高的鱼篓里,好玩的小河豚、鲑螋、比目鱼放在岸边的木盆里,给孩子玩。

也有对林大爷不友好的人,前村三好婆的菜地在网场附近。她种的青菜萝卜好像都有记号。每天割菜,总疑心少了。她一边割,一边数落:“这菜是我一滴汗水摔八瓣种出来的。谁偷吃了,肚子生绞肠痧,嘴巴生贪食疔……”

赌神发咒,有多难听,就有多难听。看捕鱼的人扫兴,都走了,她还唠叨。林大爷眼望河面,一动不动,像个石像。人们说,他不与人一般见识,特有气量!

“六月债,还得快”。这年秋天,三好婆孙子河边捞菱角,失足掉河里。拖上岸,已经吃饱河水,气息全无。三好婆呼天抢地地哭,村里人乱作一团。林大爷赶来说:“孩子喝下的水还没有吐出来,看来有救。”说罢,拎起孩子两腿,倒背着,奔到前面田埂上。奔了两条田埂,孩子哗哗吐水,有了气息。三好婆千恩万谢,恨不得跪下来向林大爷磕头。林大爷二话不说,扭头走了。

此后,三好婆每天割菜,总要送几棵菜给林大爷。林大爷不要。三好婆走远,他嘟哝说:“我最瞧不起这号女人!还不如一条‘半边鱼’!人生在世,谁离得了谁呀,皇帝还要向人借把笤帚呢!”

《苏州日报·沧浪》

“换糖”佬佬

俗话说:“打铁换糖,各值一行”,意思是,每一个行业都有技术特长,小看不得。道理说得不错,别扭的是:“换糖”是收破烂,这算哪门子技术啊?怎么能和打铁等行业相提并论呢?打铁是响当当的一门手艺,“木匠一工,铁匠只要一烘”。而收破烂算什么职业呀!一天到晚挑着一对竹篓,穿得破破烂烂的,有言道“一对竹篓八根绳,走村串巷不像人”,干这一行,不管是年轻人,还是老汉,统统称作“换糖佬佬”,没人瞧得起。

那时,我们村上来“换糖”的,是东村的王小五,十八九岁就做“换糖佬佬”,大家叫他小五官。他来我们村,如果碰上老牛公公在门口咪酒,老牛公公就逗他:“小五官,小五官,你到底做的什么官?裤脚管,还是衣袖管?”

那时,做“换糖”生意的人,都有领地。大的拥有几个乡镇,小的也有几个村庄,就他一个人在那里转悠收破烂,他人不得侵犯,即使有别的“换糖”佬佬来犯,也做不成生意,这里的“换糖”佬佬早已用他的诚信赢得了民心,村子里的破烂,都留给他的。小五官继承了父亲的那副“换糖”担子,也继承了父亲开辟的那块领地,他的几个哥哥不愿意干这行档,就由他这个小儿子继承“衣钵”。小五官长得胖墩墩的,憨态可掬。当他一本正经地挑着一对旧竹篓,收这个,换那个,显出一副认真样子的时候,人们见了,就好笑。他担子后面的筐,是放破烂的,前面那只筐,上面顶着圆竹匾,竹匾里一个锅盖大小的麦芽糖饼子,饼子旁边,有切割麦芽糖用的一小方铁片,一根短木棒。竹匾下的竹篓里,还有一些针线、火柴、铅笔、橡皮之类的小玩意儿。

小五官挑着担子进村,“当、当、当”敲几下小锣,拉开沙哑的嗓门喊:“换糖啰——碎布、旧纸、牙膏壳;废铜、烂铁、空瓶子;鹅毛、鸭毛、鸡黄皮(鸡内金):快来换糖啰——”“锣鼓响,脚底痒”,村里的孩子听见喊声,个个激动起来,拉着爷爷奶奶的衣襟,翻箱倒柜,满屋子搜寻,实在找不到什么破烂,就捡起门角里的几只烂布鞋子,出门换糖去。一会儿,小五官担子周围聚拢了一大群孩子。小五官收破烂,不用秤,只用手抓一下,估估分量,就往竹篓中一扔。然后,他一手拿起铁片,一手拿小木棒,“笃、笃、笃”一阵敲打,麦芽糖饼子上割下一长溜薄薄的糖来。

第一个孩子吮吸着捧在手里的麦芽糖,其他的孩子急了,一个劲地催:“先收我的,先收我的。”秩序大乱。调皮孩子就趁机,在小五官的后竹篓中抓起一把破烂放在自己的破烂堆上,而小五官一边收破烂,一边割麦芽糖,见到烂布鞋子,还要一脚踏住鞋底,一手使劲地把鞋面儿撕下来,他是只收鞋面,不要鞋底的。当他一眼瞥见偷他破烂的淘气孩子,就来了火气,嘴巴翘得老高,能挂上个油瓶,叫道:“二狗子,又是你,你再拿,我就不收你的破烂了!”这时,第一个“换糖”的孩子,已经把手里的糖吃个精光,他伸出手来,还要糖吃,嘴里一个劲地叫:“饶,饶,‘换糖佬佬饶三饶’!”。老规矩,小五官又割下一小块糖给他。孩子们不“饶”上三次,是决不罢休的,小五官也心中有数,决不会“饶”他们第四次。

收罢破烂,王小五挑起担子出了村,孩子们依依不舍,一个个跟在后面,像一支小小的游行队伍。他们一边吮吸着粘稠的手指,一边唱着自编的歌:“换糖佬佬小五官,烂泥溅了两脚管。前抄弄堂后过路,野猫野狗不让路。”

文革时,小五官的这副“换糖”担子,也一度被革委会没收,当成资本主义的尾巴割了。但是,你别看他长着一副憨厚脸孔,心可机灵着呢!他买了一张红纸,叫人写了“变废为宝,支援国家建设”一行大字,来到革委会,说:“我这一副换糖担子,算什么资本主义呀!一担破烂,就是送给你,你也不要,值什么钱!但是,把这些破烂收集起来,卖给国家,可就派上了大用场!我这也是在为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呀。”一番话,把村干部说得哑口无言,只好把担子还给他。这样,村子里又响起了他的小锣声,只是在他的竹筐上,新贴上了“变废为宝,支援国家建设”两圈大字。

改革开放后,第一波下海经商浪潮中,“换糖”佬佬们率先富起来了,他们不再“笃笃笃”地敲糖收破烂,而是做起了大买卖。小五官到城里收破烂了。他收的不是破烂,而是工人节省下来的劳保手套。他把这些手套整理好后,再返销到各厂的有关部门。小五官在“换糖”这卑微的行业中磨练多年,早就积累了丰富的经商经验,熟知生意经络,所以,在商战中稳操胜券。。

有一天,他来找我,他现在是“王总”了,他要我为他办的劳保用品公司起个名字。我说,这还不容易,你小五官的名字就是响当当的一个品牌,谁没有吃过你的糖,谁不认识你小五官。常跟你玩“猫捉老鼠”游戏的二狗子,现在是“二够五金厂”厂长,你的公司就叫“五官劳保用品公司”吧。

看来,“打铁换糖,各值一行”这句话,确有道理。现在,人们很推崇商界大款们,不知道这些大款中有多少人像小五官一样,是从“换糖佬佬”做起的。著名的义乌小商品市场前,就塑有一尊“换糖佬佬”的像,作为商人的初始形象。

·7·31《扬子晚报·繁星》

伯伯

四月,清明雨下过,大地披上一层绿绒。蚕豆萁一窜老高,青青翠翠,叶窝里的花,像一双双小玉兔,长着一对对黑亮亮的大眼睛,非常可爱。我的心,却会涌起一阵酸楚,那次饥荒年,去世的伯伯,就在这个季节,拄着木棍,蹲下身来,摸摸房檐下几棵蚕豆萁上的豆荚,失望地皱着眉头。豆荚还是瘪的。荒三春苦七月啊,没过几天,饥饿夺走了他的生命,他没等到蚕豆饱绽的时候。

儿时,最爱我疼我的,是伯伯。我没见过祖父母,外祖父母,他们走得早,大概不愿见我这个现世宝。我的爱心启蒙是伯伯完成的。他在兄弟中是老大,爸爸最小,中间几个兄弟都夭折了,所以,记事起,我见到的伯伯就是个满头银发,慈眉善目的爷爷形象。我跟着他采毛豆,摘南瓜,菜地削草;跟着他上茶馆,听说书,吃年节酒,看划龙船。

我们叔伯两家只把农田,住房分开了,其他东西都是共用的。共用财产中,竹林是最大的一笔财富。清明前后,竹笋拱出地面。这些小家伙,头顶笋花,身裹笋衣,一天就长老高。我拿个竹篮子,催伯伯去挖竹笋。伯伯拗不过,拿起笋凿,跟在我的后面。竹林里,地上嫩草如茵,百花铺地。伯伯年老眼花,看不清哪是草花,哪是笋花,只是一味用脚掌在地上轻轻地磨,感觉有尖刺,就是竹笋。我是人小眼尖,见到竹笋,便在旁边插上一根竹枝,嘴里大呼小叫的。竹笋挖出来,我又抢在手里,剥去上面的泥土,整整齐齐地码在篮子里,就像一个个并头而睡的小宝宝。一老一少把林子搜寻个遍,篮子也满了。伯伯把笋凿的一头搁在我的肩上,他拿另一头,篮子挂在上面。我扛着,神气活现,像打了个大胜仗,抓回一批不说话的俘虏。到家,伯伯把粗壮的笋挑出,明天上城去卖。剩下的细笋,短笋和挖时破损的笋,平均分成两堆。叫我挑上一堆,他自己留一堆。晚上,两家就有香喷喷的竹笋吃了。

伯伯老了,不能下田干活,整天在菜地里侍弄蔬菜,我跟在后面,像他的尾巴。早晨,他进城卖菜,我一个人呆在家里。妈妈叮嘱:“别到处乱跑,等伯伯回来。”我就一遍一遍奔到村口,伸长脖子张望。伯伯怎么还不回来呢?伯伯卖菜回来,要带好吃的给我。其他孩子在旁,也有份。我把东西抢在手里不放。伯伯说:“好东西,要大家尝。‘十人吃了十人香,一人吃了烂肚肠’。”我红着脸,把食物分一点他们。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嘻嘻哈哈地吃起来。伯伯的脸笑得皱纹更多了。

伯伯会推拿、捏筋、刮痧。听说,年轻时,在一位老中医家打工,医生见他厚道实在,教给他一些小技术,让他给乡邻治些小毛病。这对小儿腹痛、惊厥、积食、中暑等常见病,有疗效。伯伯给人推拿,既不收人家的钱,也不受人家的物。

一次,伯伯早晨去卖菜,过水沟时摔了一跤。回来时,鼻青眼肿的,把我吓了一跳。家里,邻村的沈阿婆正抱着孙子等他呢!孩子哼哼唧唧哭个不停,阿婆抱着孩子在屋子里团团转。伯伯放下担子,在孩子身上摸了一遍,说:“昨晚,给他吃得太多,积食啦!小肚皮胀得像铜鼓。”

我到厨房里拿出菜油,伯伯在孩子的肚皮上抹一点油,推拿起来。伯伯的手指粗壮有力,而且灵活多变,推、刮、滚、按、捺、捻、拧,推得孩子的肚子咕咕叫。过了一会,孩子的口一张,“哇!”的一声,把郁积的饭食喷出来,呕了伯伯一手一身。一会儿,孩子就溜下地,顽皮起来。伯伯抹着身上的污秽,笑着说:“真是孩子不诈病呀。”

阿婆带着孩子走了。伯伯突然想起,积食的孩子回去要吃一味养胃草药。他把草药交给我,叫我送去。阿婆拿过草药,非常感激。她转身拿出一个手电筒,对我说:“伯伯早晨卖菜,没有手电筒,跌得青一块,紫一块的。把我这个手电筒给他吧。”

我把手电筒拿回家,伯伯很不高兴,说:“给人治病,是救命!比如说,孩子掉河里,要不要去救?救上岸,要不要收钱?我把孩子的病治好了,他家的人高兴,我也高兴。这是化再多的钱也买不来的。”

我只好把手电筒送回去。那时,大家都很穷,一把手电筒也算是像模像样的家用电器。

伯伯种田,收成总比人家的好;他种的菜总能卖上好价钱;人家的菜卖不掉,他的菜早早就卖掉了。他家的生活要比其他人家好一点。我妈说:“伯伯的命好,有财运,做什么事情都顺当。”其实,什么财运?是伯伯心好,心高的人,大家都给他面子。

伯伯没有逃过饥荒,令人心痛的四月天,他连新鲜的蚕豆也没吃上就走了,但是,他走得很安祥,不呻吟,不皱眉,好像去另一个地方,好像冥冥之中,有许多人在等着他去帮助,去爱护。

伯伯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人靠心好,树靠根牢”。

孙永兴:笔名虞城憨憨,常熟市谢桥中学的退休语文教师。退休后,提笔创作散文、历史传奇、生活故事、小小说、诗词等二百多篇,发表于各类报刊,得各类奖项三十余个。现在是江苏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常熟市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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