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游诗65首赏析
瞿塘行四月欲尽五月来,峡中水涨何雄哉!浪花高飞暑路雪,滩石怒转晴天雷。千艘万舸不敢过,篙工舵师心胆破。人人阴拱待势衰,谁敢轻行犯奇祸。一朝时去不自由,山腹空有沙痕留。君不见陆子岁暮来夔州,瞿塘峡水平如油。四、五月份正是长江水势漫涨的季节。此时的瞿塘峡浪花高飞,惊涛拍壁,白浪崩天如暑天飞雪,景象煞是壮观。汹涌急湍的江水呼啸而来,砰崖转石,声如晴天震耳欲聋的响雷,令人心惊色变。诗人在绘形摹声穷形极相后,再转入侧面烘托,从艄公舵师胆破色变、惊魂未定的神情中,我们再次形象地感受到瞿塘水的凶险叵测。千艘万舸不敢贸然闯滩,人们面对大自然的惊涛骇浪一筹莫展,有谁敢贸然而行拿自己的性命作赌注轻越雷池一步?长江三峡中,瞿塘峡素以险峻著称,诗人在《入蜀记》中曾有这样的描写“(瞿塘峡)两壁对耸,上入霄汉,其平如削成,仰视天如疋(pǐ匹)练。然水已落,峡中平如油盎……”诗人一向仰慕三峡的奇诡景象,遗憾的是他到达时徒见两边陡峭的崖壁,不见峡中水浪惊心动魄的一幕,未免兴致索然。这首诗凭空落笔虚景实写,前八句从正、侧两面极力渲染瞿塘峡雄奇骇人的景象,足以弥补不能眼见的遗憾。后四句写过峡时的实景,十月的瞿塘峡已不复有往日的声势,显得出奇地平静安然,只有山腰上斑驳的沙痕尚刻着水势雄壮时奔腾攀升的痕迹。诗人在煞尾处特别强调“瞿塘峡水平如油”的眼见之景,与臆想中的“何雄哉”形成反差,在表现瞿塘水形象多棱的同时,不无深深的遗憾。陆游个性好奇,喜欢刺激,他对奇人奇士、奇山奇水一直怀有特别的兴趣。他早年初仕福建宁德时,曾见过大海,对大海的兴奋与刺激一直难忘。现在身入瞿塘峡,惟见水平如油全无想象中的波澜,似乎不够尽兴刺激。于是大笔如椽,开始泼洒他胸中应有的惊心动魄的瞿塘形象。这首歌行体诗意象雄肆、虚实相间、横空构杰。声韵平仄互转,铿锵有力,表现了陆游的一腔豪情,也展示了陆游的胸中江山。饭三折铺,铺在乱山中平生爱山每自叹,举世但觉山可玩。皇天怜之足其愿,著在荒山更何怨。南穷闽粤西蜀汉,马蹄几历天下半。山横水掩路欲断,崔嵬可陟流可乱。春风桃李方漫漫,飞栈凌空又奇观。但令身健能强饭,万里只作游山看。这是陆游奉四川宣抚使王炎之召,离开夔州赶赴南郑军幕的第一首纪行诗,乾道八年()正月作于梁山道中一个叫三折铺的地方。陆游在夔州任上的情绪是十分低落的。他郁郁不得志,自嘲“减尽腰围白尽头”(《九月三十日登城门东望凄然有感》),特多思乡嗟愁的感叹。正当他接到王炎军幕之召后,情绪一下子有了很大改变。在未来希望的召唤下,诗人对自己充满了信心。因此奔赴新任,途中所见草木含情、山川有意。即使身处乱山野岭,也不无情调,别具亲和的魅力。川陕一带的道路本来就十分偏僻艰险,杜甫当年流落两川时的一些纪行诗大都写得危苦险恶。陆游的情形恰好相反:他以从军为乐,道途之苦,多为豪情所冲淡,在诗歌中化为审美中的快感,所以他的纪行诗显得潇洒而轻松。诗人自言平生爱山,认为山的个性最值得玩味。是老天有眼,才满足了他看山的心愿,让他奔走在崎岖的川陕之路上,体验与山朝夕相处的感情。在这首诗中,诗人对于旅行的艰难困苦未置一词,对山的感情却溢于言表。这可能与诗人特殊的个性与经历有关——陆游生性好强,从来不向环境低头。从东南的闽越到西陲蜀汉,“马蹄几历天下半”,尽管途中“山横水掩路欲断”。但经行之处,从来没有不能逾越的山川险阻。眼前乱山飞栈凌空的景象,又给诗人带来了新的挑战与刺激。这位“生长江湖狎钓船”(《书事》)的江南游子,怀着一腔北望中原、气势如山的豪气,终于走上了他梦寐以求的南郑前线,去实践他跨鞍塞上的伟大理想。从这个意义上讲,这首纪行诗实在是他生命旅程中实现新的转变所跨出的最初一步。游锦屏山谒少陵祠堂城中飞阁连危亭,处处轩窗临锦屏。涉江亲到锦屏上,却望城郭如丹青。虚堂奉祠子杜子,眉宇高寒照江水。古来磨灭知几人,此老至今元不死。山川寂寞客子迷,草木摇落壮士悲。文章垂世自一事,忠义凛凛令人思。夜归沙头雨如注,北风吹船横半渡。亦知此老愤未平,万窍争号泄悲怒。陆游对唐代诗人杜甫极为崇敬,一生写过不少仰慕杜甫、歌颂杜甫的诗,对这位伟大的诗人怀有特殊的感情。陆游早年从江西诗人学诗,与杜甫当有诗学上的渊源。入蜀后,又遍吊杜甫在四川的遗踪,初到夔州时即写《夜登白帝城怀少陵先生》一诗,赞美其“歌诗遍两川”的文学成就。后来奉王炎之招到南郑前线,担任军政方面的外勤工作,路过阆中,游锦屏山,拜访杜甫祠堂。在离开南郑回成都时,又有《草堂拜少陵遗像》诗,东归途中路过四川忠州,赋《龙兴寺吊少陵先生寓居》诗:“我思杜陵叟,处处有遗踪。”对杜甫晚年流落两川、壮志未酬的不幸遭遇有十分真切的体会和感受。千古才人“萧条异代不同时”的感喟,使陆游对杜甫的思想和创作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和共鸣。锦屏山又名阆中山,位于四川阆中县城外嘉陵江南岸。杜甫当年曾两次来阆中,前后居住五、六个月,在此写下了许多诗。后人遂在锦屏山上建杜甫祠堂,以纪念这位伟大的诗人。陆游来游锦屏山时,正值乾道八年()的深秋时分。草木摇落,山川寂寞,诗人涉江亲到锦屏山上,面对“眉宇高寒照江水”的杜甫塑像,崇敬仰慕之情油然而生。诗很有层次地表现了这种感情。锦屏山势险峻形似彩屏,山外嘉陵江水三面环绕,在山上回望阆中城朗秀如画。杜甫的祠堂就处在这么一个美丽的环境之中。在江山胜景的簇拥之下,杜甫的祠堂和“子杜子”的形象就更崇高鲜明,光彩照人。诗人在描绘锦屏山外景后即转入对杜甫形象的精彩描述。祠堂正中奉祀的少陵遗像清癯高大,神情肃穆,眉宇间凝聚的崇高神情,永远映对着清碧的嘉陵江水,将与山川共存。诗人从杜甫身上感受到强大的精神力量和人格魅力。诗从锦屏山的高峻写到杜少陵的忠义凛凛,对杜甫的人品和文学业绩作了热情的赞颂。笔端饱含深情,感情由表入里,从外景的描写到内情的刻画过渡十分自然。这种感情愈积愈厚,愈转愈深,最终酿成一种强大声势,如狂风入谷,如暴雨倾盆。自然界风雨的怒不可遏,好像在替杜甫发泄着满腔的悲愤。山谷齐鸣又仿佛是诗人在高喊在怒吼!诗最后几句,情绪轩昂,笔力千钧,感情也在酝酿中达到物我一体的高潮。夜归时的场景描写以及暴风骤雨“万窍争号”的渲染,既是写杜甫不遇于世的愤怒,也是诗人自身不平之气的淋漓发泄。诗四句一转韵,情景交融,顿挫悲壮,其意足以撼世感人。故土小园·柳暗花明又一村小园小园烟草接邻家,桑柘阴阴一径斜。卧读陶诗未终卷,又乘微雨去锄瓜。村南村北鹁鸪声,水刺新秧漫漫平。行遍天涯千万里,却从邻父学春耕。淳熙七年(),陆游被给事中赵汝愚弹劾后,又一次回到了山阴故庐,开始了他第二次漫长的村居生活。小园组诗写于归田后的第二年春天。题下共有四首,此其一、三。诗描绘了田园景色和劳作其间的情状,写得清新自然而不失诗人风度。前一首很有陶诗恬淡、自然、浑朴的风味。四月的小园已是烟草浓密,绿树成荫,邻里之间绿径相接,阡陌相连。诗人趁着农闲的空当,歪在藤榻上有滋有味地翻阅陶渊明的田园诗。一会儿下起了滋润的细雨,诗人又放下没有读完的诗卷,趁着微雨到小园去锄瓜去了。这首绝句妙在诗境与田园生活融合无间,悠然兴会。读诗锄瓜的诗人已成为田园自然风光的一部分,闲淡而有情致,令人把玩不已。后一首诗则更具放翁田园诗的个性。后两句有自嘲之意,不甘和忧愤之情溢于言表。五十七岁的诗人,立功立业已是无望。“行遍天涯千万里”,到头来“无才屏朝迹,有罪宜野处”(《中夜起出门月露浩然归坐灯下有赋》),重新向父老乡亲学习灌园、种地、锄瓜,言词之间不得志的情绪清晰可感。看来诗人并非一味地恬淡,他的田园诗中亦有“二分梁父一分骚”。绝句扁舟又向镜中行,小草清诗取次成。放逐尚非余子比,清风明月入台评。陆游从淳熙七年()到淳熙十六年(),前后十年间两次被罢职。每次落职后,总是回到山阴农村闲住,是家乡的山水默默地为他抚平心灵的创痛。这首诗是第二次罢职后()写下的,诗人在小序中以调侃的口吻诉说了十年间因诗得祸的特殊遭遇,此次又因谏议大夫何澹斥为“嘲咏风月”而再次被斥逐。回乡后的诗人“积习”难改,索性以“风月”名小轩,依然吟咏于稽山镜水之间,以示对当权者的不屑。诗题下原有两绝,这是第一首。诗与题契合无间,诗题陈述客观、冷峻、沉着,诗则个性鲜明,形象生动,两者相得益彰。冷嘲之中不乏幽默机趣的牢骚,肝肠俱愤而色笑如花。“扁舟又向镜中行,小草清诗取次成。”这个“又”字有诸多仕途的感慨,虽没有刘禹锡“前度刘郎今又来”的辛辣尖刻、锋芒毕现,但也柔中有刚,绵里藏针。在闲淡的农村生活中偶露机锋,在行言记事、小草清诗中好好回敬了“台评”的弹劾者,寓不平于旷达闲散的山水歌咏之间,别有韵致,别有寄意。秋日郊居儿童冬学闹比邻,据案愚儒却自珍。授罢村书闭门睡,终年不著面看人。这首绝句刻画了一个迂腐可笑的村塾教书先生形象,也可看作农村风情中的一景。先生头脑冬烘,除了教几句《杂字》、《百家姓》之类的村书外万事不关心。就在他的眼皮底下,孩童们闹得天翻地覆不可开交,他也据案不惊,不闻不问,只管自己好好休息调养身体。平时一上完课,就闭门大睡,一年到头很少露面见人。陆游是一个充满爱心和童趣的诗人。他看到村上冬学中有这么一个缺少爱心又麻木不仁的教书先生,既感到可笑又为孩童们感到惋惜。诗中儿童活泼好动的天性与腐儒冷漠的神情,恰好形成鲜明的对比。这位可笑之至、充满酸气的冬烘先生居然还在村学教书,简直令人不可思议!在陆游看来,这位先生自己即是朽木一块,不可雕也!秋晚新筑场如镜面平,家家欢喜贺秋成。老来懒惰惭丁壮,美睡中闻打稻声。读这首诗,一定得看一下范成大在此之前的同类作品。范成大晚年退居苏州石湖时,曾写过一组《四时田园杂兴》的农村诗,反映江南地区一年四季的田园景色和农民劳作其间的喜怒哀乐。其中有一首诗和放翁的《秋晚》诗十分逼近。诗是这样写的:“新筑场泥镜面平,家家打稻趁霜晴。笑歌声里轻雷动,一夜连枷响到明。”诗描写农村秋获时欢歌达旦的打稻之声,情景刻画、环境渲染都很成功。有范诗在前,陆游的这首诗不免有重合之嫌了。陆游写这首诗的时候(),范成大已去世一年。陆游对范诗是否有所借鉴,也不得而知。这两首诗在题材和句式上确实有明显的类似之处,但仔细体会还是各有特色的。范成大晚年在石湖隐居养病,并无生计之虞。看到农村的丰收,他感受到的是发自内心的与民同乐的怡然之情,所以他能用比较生动客观的笔触来反映这种丰收景象。在范的笔下,农民的欢愉和通宵达旦的连枷之声代表着他对民生的 贪啸傲,任衰残。不妨随处一开颜。元知造物心肠别,老却英雄似等闲。这首词当作于从隆兴通判任上罢归镜湖三山不久。诗人因竭力支持爱国将领张浚北伐,遭到投降派的嫉恨排挤后,被迫蜗居落职。“元知造物心肠别,老却英雄似等闲”是全词之眼。读这一类作品须探求疏狂背后深层的感发因素,方可体会到诗人积极用世之念挫伤后的逆反心态和请缨无路后的悲愤。词营造的气氛很独特。主人公超凡出世,啸傲不群,疏放中带点佯狂颓废。他寄身江湖,饮酒、看山、倚竹、读经,行为如野鹤孤飞无所拘束,颓唐清狂,似乎真是一个出世者的形象。这表面的闲谈和嬉笑强颜背后,投闲置散的痛苦是同在的!所以词人怨老天心肠有别,不从人意。表面看来,投老英雄还满不在乎!但是这种南宋朝政现实之下的那种政局,只能让英雄感到沮丧愤恨。这首词看似洒脱不羁,其实遣怀多于逍遥,疏狂中自有不平。山水之乐,老庄之道,看来并不能磨平诗人个性的棱角,所以结尾处头角峥嵘,仍不失英豪之气。鹧鸪天懒向青门学种瓜,只将渔钓送年华。双双新燕飞春岸,片片轻鸥落晚沙。 歌缥缈,橹呕哑。酒如清露鲊如花。逢人问道归何处?笑指船儿此是家。这首词也作于罢归田居后。与上一首萧散中有明显的愤世之意不同,这一首写得比较隐约,主人公俨然是一个陶然忘机的快乐渔翁形象。上片说自己无意于为生计而劳形,只想远离嚣市孤舟垂钓,与镜湖的新燕、轻鸥相伴,自由自在地打发年华。下片则进一步状写飘然一叶的生活情趣和返璞归真的淡泊心境。词中对镜湖风物的描写,往往与“我”的心境相和谐。燕飞春岸、鸥落晚沙的翩然自在之景,与词人怡然自得的神情融为一体,让读者在飘逸闲淡的境界中去理解词人,解读词人,从而认识作者面对挫折的旷达情怀和补偿生活平衡身心的超人能力。词意放逸旷达,与李白“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之句,有相同的意思。鹊桥仙一竿风月,一蓑烟雨,家在钓台西住。卖鱼生怕近城门,况肯到红尘深处。 潮生理棹,潮平系缆,潮落浩歌归去。时人错把比严光,我自是无名渔父。富春江畔的严子陵钓台,是汉代隐士严光隐居的地方。这儿环境清幽,远离尘嚣,是山水胜处。陆游在淳熙十三至十四年间(—)曾写过好几首隐逸词。这首《鹊桥仙》有“家在钓台西住”之句,可能也作于严州任上。这首隐逸词很具个性特色。词中“一竿风月,一蓑烟雨”的无名渔父,形象可感,性格鲜明,气度超然。词先用环境烘托渔父超尘拔俗的隐者形象,再点渔父不慕红尘、不趋时世的高洁志趣。最后连用“潮生理棹,潮平系缆,潮落浩歌归去”三个排比句式,摹写渔父与潮汐规律相谐、顺应自然的天性。浩歌归去不求闻达,体现了这位隐士不慕名利、清高豁达的风采。而词人笔下精心塑造的艺术形象,也就是自己人生观念的一种侧面披露。就世界观而言,陆游无疑是一个积极坚定的入世者。他有崇高的政治理想,执著的人生目标,又具备坚忍不拔的意志和斗争精神。但在南宋这么一个和戎的环境之中,陆游显然是一个悖势者。他的作为注定不会见容于世,必然会屡遭当道者的排斥和挫伤。陆游的任真与放达是他壮志未酬后的一种情绪反激,也是他孤标独树、不与当道者同流合污的心迹表白。这种政治上的不合作态度,便演绎为词作中的超然,既不同于陶潜、王维之恬淡,也不同于张志和、朱敦儒的清真绝俗。他是迫于情势,身闲心不闲,由怨愤化解为无可奈何的旷达。所以这一类隐逸词中总不时地流露出幽愤之情:“时人错把比严光,我自是无名渔父。”与这一首作于同时的另一首联章之作圭角更露,兹录于下云:“华灯纵博,雕鞍驰射,谁记当年豪举。酒徒一半取封侯,独去作江边渔父。轻舟八尺,低篷三扇,占断萍洲烟雨。镜湖元自属闲人,又何必官家赐与!”同是渔父形象,后者的不甘已溢于言表,议论的成分也大大增加。从总体感觉上看,总不如“一竿风月”的渔父形象更接近于隐逸主题的原型。词人虽则超旷,然总不耐含婉沉潜,急于披心剖胆,留下些许水迹沙痕,让人想见当时汹涌的情感浪花——这就是陆游的隐逸词。长相思桥如虹,水如空。一叶飘然烟雨中。天教称放翁。 侧船篷,使江风。蟹舍参差渔市东。到时闻暮钟。《长相思》一组五首,系淳熙十五年()严州任满回山阴时作。词写放情山水之乐,纵一叶扁舟,游息于万顷碧波之上,看到石桥如卧虹,烟水迷蒙,蟹舍参差。词人飘飘然侧篷御风而行于暮色苍茫中,耳边不时地传来悠扬浑厚的山寺钟声……“天教称放翁”一语道破天机:是老天安排我到这做一名放浪形骸的烟波钓徒。是“天教”,非人愿,其中包含着“元知造物心肠别,老却英雄似等闲”的一份遗憾。陆游在严州任上,曾学张志和渔歌作《渔父》词五首。他笔下的渔翁虽过着“潮落舟横醉不知”的生活,但词人写这一类词时,总是把朝中与野处对举描写。因为看透了官场的矫情和虚伪,故而对故乡的清风明月别寄一番真挚的向往之情。听雨忆人·小楼一夜听春雨夜归偶怀故人独孤景略买醉村场半夜归,西山落月照柴扉。刘琨死后无奇士,独听荒鸡泪满衣。独孤景略即独孤策,是陆游在四川时交结的一个好朋友。诗人说他工文章,善骑射,好击剑,是个当世的奇士。淳熙四年()九月,诗人于汉州(今四川广汉一带)初识独孤策,与他“呼鹰小猎新霜后”、“一樽共讲平戎策”(《猎罢夜饮示独孤生》)。此后,又有许多推举赞美的诗。淳熙八年()独孤策死于峡中后,陆游又有诗追悼他:“投笔急装须快士,令人绝忆独孤生。”对独孤生的文韬武略和盖世英气可谓推许备至。这首《偶怀故人独孤策》作于绍熙元年(),即诗人以“嘲咏风月”罪被斥归故里的第二年秋天。农村在麦熟收割时节,村民们往往怀着丰收的喜悦相聚饮酒祭社,自娱娱神。当时陆游故乡的山阴农村,已伴有丰富的民间演出,称为“村场”、“戏场”。诗人半夜时分从热闹的村场醉归,小立庭院,惟见西山一轮斜月冷冷地挂在天边,投照在柴门之上。四周一片寂静,诗人骤然间感到一种狂欢过后灯火阑珊的寂寞凄清。在万籁俱静的半夜时分,他自然地想到了蜀中奇士独孤生。诗人把自己与独孤策的交情看得很重,比之于晋代祖逖与刘琨的友谊。祖逖与刘琨是一对有名的志士,他们意气相投,同床而睡,半夜闻鸡起舞刻苦自励。不幸的是刘琨先死,祖逖十分哀痛。诗人用祖逖失去挚友刘琨的悲痛来形容自己对独孤策的哀悼,说独孤生死后,再也没有像他那样的奇士能够与自己论交,惟有一个人独对长夜泪湿衣裳了。陆游对独孤生的怀念是真挚的。并与他有许多地方能达成惊人的共识:“关河可使成南北,豪杰谁堪共死生。”(《猎罢夜饮示独孤生》)他们哀伤国土分裂,痛感世间志士太少,感情上的共鸣使他对独孤生怀有特别的期望。而今,“奇士久埋巴峡骨,灯前慷慨与谁同?”(《感旧》)豪杰英逝,自己困守荒村,人生一筹莫展的悲哀尽在半夜小立柴扉、独听荒鸡的涕泪之中。这首小诗辞短情长,意境独特,在凄凉的落月、寂寂的柴扉这种氛围中,借用祖逖和刘琨闻鸡起舞的典实,既信手又贴切,直有点睛之妙。送七兄赴扬州帅幕初报边烽照石头,旋闻胡马集瓜洲。诸公谁听刍荛策,吾辈空怀畎亩忧。急雪打窗心共碎,危楼望远涕俱流。岂知今日淮南路,乱絮飞花送客舟。绍兴三十二年()年春天,诗人在临安任修编国史的编类圣政所检讨官。正逢从兄陆濬将赴当时的抗金前沿扬州担任幕府,诗人写诗为之送行。通过追忆往事,既叙说了兄弟的忧国之心和报国之情,又道出了今日为七兄送别时的惜别之感。诗前三联是一个整体,追怀往事。绍兴三十一年()十一月,金兵大举南侵,兵临长江瓜洲一带,想立马渡江,气势十分嚣张。南宋统治者畏敌如虎,并不准备全力抗敌。那些执掌朝廷大权的人只知苟且偷安,视主战派为异己分子,哪里听得进像自己这样的普通人的政见?“刍荛”在此当指包括陆游和从兄陆濬在内的爱国志士,与“吾辈”相应,与“善谋生”的“诸公”相对,形成了面对外敌的两种态度、两类阵营。一边是“诸公”不恤国计苟且营生;一边是“吾辈”报国无门空怀忧国之心。面对南宋统治者的不抵抗政策,诗人感到无比愤恨。“急雪打窗”、“危楼望远”状写彼时心急如焚、请缨无路的焦虑状,借景抒怀。“心共碎”、“涕俱流”,意顾兄弟双方,可以想见当时兄弟俩为国事忧心牵念、慷慨悲叹的情形。“共”与“俱”两字,特别点出兄弟相同相通的爱国之心。正是这一份共同的意愿,才把他们的心紧紧地维系在一起,才有今天深情的相勉相送。尾联二句正面点题:一是点明时局的变化出乎意料:今日时局的平复,完全出于一种偶然侥幸,金人临阵内讧,部下哗变,金主完颜亮在乱中为部下所杀,金兵不战自退,时局戏剧性地出现了转机。二是说明人事的发展也使人颇感凑巧:当时“七兄”与自己为局势而担忧万分,今天“七兄”奔赴的恰是当初危楼远望之地——淮河以南的宋金前线扬州。但是,偶然的侥幸不可能带来真正的和平与安宁。诗人今日为兄长送行时,最关心的并不是离愁别恨,而是兄长此去未卜的前途和将要面对的现实。这一份深厚的手足之情是建立在相互理解、拥有共同志向的基础上的。不必明言也不用点破,其心曲情谊尽包含在“乱絮飞花送客舟”的景语之中了。追怀曾文清公呈赵教授,赵近尝示诗忆在茶山听说诗,亲从夜半得玄机。常忧老死无人付,不料穷荒见此奇。律令合时方帖妥,工夫深处却平夷。人间可恨知多少,不及同君叩老师。陆游十八岁左右开始,从江西诗人曾幾学诗。曾幾是当时江西诗派中比较有影响的人物,其诗法传自韩驹,并直接问途于江西诗人吕本中。曾幾为人耿直,笃学力行,尤其喜欢奖掖后辈,是第一个独具慧眼、赏识青年陆游的人。曾、陆师生情谊之深,实非泛泛言语所能形容。写这首诗时,曾幾谢世已五年有余。诗人不禁想起了往日追随老师学诗的情景,和他夜半亲传的“玄机”——作诗的奥妙。诗就是从最个人最切身的感受切入的,所以写得自然而亲切。“律令合时方帖妥,工夫深处却平夷。”可能就是当年茶山传给诗人的诗法要旨。这一点,与江西诗人“活法”不谋而合。吕本中和曾幾都倡导“活法”,即“规矩备具,而能出规矩之外,变化不测,而又不背于规矩。”主张在不悖法的前提下变化不测自成格调。陆游早年学江西,主要是从曾幾那儿接受了吕本中“活法”的影响。陆游在诗稿中与其他人论诗时,也屡屡提及从曾幾那里学诗的心得:“我得茶山一转语,文章切忌参死句。”(《赠应秀才》)“六十余年妄学诗,工夫深处独心知。夜来一笑寒灯下,始是金丹换骨时。”(《夜吟》)可见诗人诗学江西,并不像他后来所说“我昔学诗未有得”似乎毫无裨益。从陆游入蜀前的创作影响和曾幾对陆游的评价看,陆游年轻时学江西是有所得的。这种合乎规矩又能深入变化终造平淡的境界,其实是诗人一生努力的方向。这首追怀曾幾的诗,是陆游早年诗歌创作的一个阶段性的总结,也是《诗稿》中论诗的滥觞。《诗稿》中还把《别曾学士》置于开卷第一首,当有饮水思源不忘师长教诲的深意。陆游早年的诗法得茶山衣钵相传,每念及此自然充满了对往日与恩师挑灯夜读一语相传的感激。“人间可恨知多少,不及同君叩老师。”从陆游口中体会,赵教授当也是江西门下之人,所以最后两人都为不能再次亲聆茶山说诗而深感遗憾。诗中的师生情谊因诗一线相牵,即便不思量,也终身难忘。陈阜卿先生为两浙转运司考试官冀北当年浩莫分,斯人一顾每空群。国家科第与风汉,天下英雄惟使君。后进何人知大老?横流无地寄斯文。自怜衰钝辜真赏,犹窃虚名海内闻。这首写于庆元五年()秋的怀人诗,诗题特别长,像一篇小记,详细记录了四十六年前诗人赴锁厅试时的前后遭遇。对主持考试的陈子茂先生公正不阿、不畏权势的行为记忆犹新,对陈的知遇之恩亦永铭在心。宋代的锁厅试是专为现任官吏和恩荫子弟而设的,是考核他们才干的一种方式。成绩好的,只迁官而不与科第,不及格者则落职停官。当时陆游以恩荫补登仕郎,赴临安参加两浙转运司锁厅考试,适逢当朝权相秦桧之孙秦埙也来应试。秦氏权焰嚣张,志在必得,结果主持考试的陈之茂并未按秦桧的意图行事,只按优劣,把陆游录取为第一名,秦埙只取第二。秦桧为此大怒,迁怒于主考官。第二年,陆游即在礼部考试中被秦桧公然黜落报复,主考官陈子茂也几遭迫害。好在秦氏不久下世,才避免了一场奇祸。但台谏仍据此对他进行了弹劾,竟至罢官,这未免有些冤屈。这一连串事给陆游的触动很大,陆游虽然最终没有及第,并受到了沉重的打击,但陈之茂的为人却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直到晚年,他都珍藏着陈的手帖。每每念及陈子茂的刚正无私与对自己的赏识厚爱,就感动得热泪盈眶。这首七言律诗,深情地表达了诗人对这位前辈主司的推重和感激。诗先把陈子茂比作慧眼识英才的伯乐,善于从“冀北”广阔的天地里,从纷乱的马群中一眼就相中良骥。首联是对陈善于选拔人才的称誉,同时也暗点自己当年力挫群雄,独占鳌头的事实。颔联出句“国家科举与风汉”是用唐代刘(fén坟)的典事。刘是杨嗣复的门生,生性秉直,不畏权势。在对策时亦敢于直言冲撞权臣仇士良,仇士良就责问杨嗣复:“奈何以国家科第放此疯汉耶?”意思是说当初你们是怎么把的关,竟让这个“疯汉”步入科场?“疯汉”是仇士良对刘的污称。陆游在此乐以直言不讳的刘自比,把秦桧等同于仇士良之流,揭露了秦氏诸人排斥异己的阴暗勾当。对句则直视陈子茂为刘备一样的天下英雄。陈子茂是个正直的人,在当时要坚持原则,确实需要勇气和胆略,所以陆游比之于“天下英雄”也非过誉。颈联则又对陈以“大老”相称,把他看作伯夷和姜尚一类德高望重的人物,而自己则是沧海横流无地寄身立足的一介书生。前者道德人品世人不知,后者空有雄心抱负却难以立足,在这个社会中都是属于不得意、不得志的人。这一联是个转折,把前面对陈先生慧眼胆识、道德人品的由衷赞叹与不遇于世、不逢于时的外部境遇相映衬,写出了陈先生虽能识人但却不被人识的客观现实,从先生身上,诗人也真切地感受到了才人的寂寞。尾联说自己这一生没有做出什么惊世的业绩,只博取了一个风雅的诗名,有负先生当年的赏识与错爱。这一番话绝非客套。当初,陆游参加锁厅试和礼部试,均以一腔热血、万丈豪情、敢有作为的文辞打动了主考官才擢为第一,所谓“名动高皇,语触秦桧”,代表的是南宋主战派的共同心声。现在半个世纪将要过去了,自己也由一个初生牛犊变成古稀之翁,而“少年志欲扫胡尘”的心愿却无由实现,愧对先生的一片厚望,所以“追感平昔”,百感交集,涕泪俱下。这首诗直抒胸臆,情真而意切,字字从肺腑中流淌而出。典故的运用使诗的内涵大大丰富,有助于准确地表达感遇和愤世两种复杂而强烈的思想感情。渔家傲寄仲高东望山阴何处是,往来一万三千里。写得家书空满纸。流清泪,书回已是明年事。 寄语红桥桥下水,扁舟何日寻兄弟?行遍天涯真老矣。愁无寐,鬓丝几缕茶烟里。在陆游同辈的兄弟中,堂兄仲高是与陆游相从甚密且有文字之交的一位。早年,这位堂兄曾和陆游等人一起赴临安参加科场考试,飞扬翰墨,结为莫逆之交。步入仕途后,因政见不同曾一度出现分歧,仲高阿附权臣秦桧,并以不光彩的手段被擢升大宗正丞。陆游对此深为不满,曾奉劝堂兄及早抽身,以为获此职位并非美事。以后发生的事正不出陆游所料,秦桧死后仲高受累被远贬雷州。陆游虽怒其不争,但毕竟血浓于水,难割亲情。七年后仲高历尽沧桑后回到山阴老家,适逢陆游罢枢密院编修回乡待缺,两人再次重逢感慨万千尽释前嫌,兄弟之谊便弥足珍视了。陆游为仲高作《复斋记》,赞许仲高“落尽浮华,以返本根”,对他的文章人品称誉甚高。陆游入蜀后,在信息传递困难的日子里,兄弟之间也常有诗书往来。乾道八年()秋,诗人在阆州收到“山阴万里书”,这首回寄词当作于此后不久淳熙元年()仲高离世前。词由堂兄家书引发,语调如泣如诉,感情浓烈。上片写乡思,“一万三千里”极言乡关的遥远难及。日暮乡关何处是?词人翘首东望,惟见云山万重阻隔,路途迢递渺茫。在这种情况下,能够得到来自家乡的信息,不啻有万金之珍!词人打开堂兄的书信如见至宝,这份心情是我们今天信息高度发达、只消一个电话就解决问题的时代所无法想象的。词人既激动又兴奋更伤情,急欲写信回复,但落笔时想到堂兄收到这封信时当是明年的事,不禁又伤感起来,泪是和着墨一起流淌在纸上的。词人恨关山阻隔,恨感情不能及时传递沟通。一封普通的家书要在路上走一年半载,这份沉甸甸的乡情,此时此刻却无人能解,故清泪越发难收。上片重在刻画写信时的心情,点思乡。下片转入对题意的阐发,是怀人。红桥想必是当年兄弟经常一起吟赏的地方。词人身寄异乡他地,是多么怀念与仲高驾一叶扁舟在红桥游赏聚首的日子,多么渴望好梦重圆,兄弟团聚重温旧情。此处不直言寄语堂兄,而说寄语桥下之水,托情于小桥流水,笔法婉曲多姿。想必这位“词翰俱妙”的堂兄一定能体会到陆游言情的这番深意,必然更能唤起许多美好遐想与回味——这是词人在下片想让堂兄明白的第一层意思,叙兄弟旧情。第二层意思是自己在寂寞之中华年虚度、壮怀落空的苦闷。词人离乡背井万里客游,是为了实现平生的志愿。现在报国无门,投闲置散,鬓发虚白,伴随自己的依然是茶烟禅榻,过的是烹茶参禅清闲无聊的生活。“志士凄凉闲处老”(《病起》),这当是人生最大的悲哀。这份心情是陆游从南郑前线内调成都后,体会到的最强烈最典型的政治感受。在这首词中虽只是委婉的流露,但这里的叹老嗟愁是与所志不遂紧紧相联的。词人这样写,一是想让家人了解他目前的生活状况、政治境遇,二是借此向亲人诉说岁月催人的精神苦闷。情见乎辞,酸楚之意见于言外。整首词情辞俱佳,含意深邃,不惟在陆游众多抒情词作中翘楚卓立,就是在二宋词坛抒发思乡和亲情的同类题材领域内,也算得上是一首立意新颖极为出色的作品。送曾学士赴行在二月侍燕觞,红杏寒未拆。四月送入都,杏子已可摘。流年不贷人,俯仰遂成昔。事贤要及时,感此我心恻。欲书加餐字,寄之西飞翮。念公为民起,我得怨乖隔?摇摇跋前旌,去去望车轭。亭障郁将暮,落日澹陂泽。敢忘国士风,涕泣效臧获。敬输千一虑,或取二三策。公归对延英,清问方侧席。民瘼公所知,愿言写肝膈。向来酷吏横,至今有遗螫。织罗士破胆,白著民碎魄。诏书已屡下,宿蠹或未革。期公作医和,汤剂穷络脉。士生恨不用,得位忍辞责?并乞谢诸贤,努力光竹帛。诗共十八韵,前九韵渲染师生之谊送别之情,写得情景交融、自然真挚。陆游从曾幾学诗文,对老师的道德文章都很敬佩,尤其是先生的一腔爱国之心,深深地感染了诗人。师生两人在政治立场上,都与秦桧为首的投降派势不两立。曾幾因反对议和而罢职江西,陆游也因喜论恢复而被秦桧黜落回乡。现在秦桧去世,曾幾被再次起用,是一个很好的政治兆头。陆游为老师感到高兴,自己也深受鼓舞。然而师生久别重逢以后,又将面临着分离,诗流露出对老师深深的依恋和不舍。但诗没有流于一味的感伤之中,临别以国士之风自励,才自然转入后半首对国事民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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